|
曹操五十六岁功业大成之时，在邺城建造了一片宫城。气魄宏大，金碧辉煌，古名之为"三台"(即金虎、冰井与铜雀的合称)。其中铜雀台，相当于今天的十三层楼的高度，楼顶上铸造了舒翼奋尾势若飞动的巨大铜雀。楼内畜养一大批供曹操寻欢作乐的婢妾和歌妓。享用的规格，远远超过了汉献帝。这年，他写了一篇非常重要的自白书--《明本志令》，其中讲道："待我死后，婢妾歌妓都应当嫁出去，让他们向世人宣扬我的思想。" 中年时的曹操，对女人的态度，一方面大量占有供他自娱；一方面开明豁达，毫无汉代留下的"三从四德"的腐臭气，刚住进铜雀台，就想到了他死后的散伙，不失为大家气派。但是，曹操到了老年(六十六岁)的遗嘱里，这种大家气派就消失了。他说：十年来，婢妾歌妓们很勤苦，我死后，让她们继续住在铜雀台后，好好待承，到了每月的初一十五，要为我奏乐歌舞，登上铜雀台瞻望我的陵墓。我遗下的熏香，不要用来祭祀，可分发给诸位夫人。各宫房里的女人们没事做，可以学着编织丝带和鞋子之类的手工艺品拿出去卖。我一生做官所得的授带要继续保存。至于衣物和皮裘，也要另外放好，或者由你们兄弟们分掉吧(《遗令》)。 原来让女人们出嫁的话头，提也不提，却想令她们下海搞商品经济，以维护他的亡灵。曹操对女人的矛盾变化，极其本色，非常真实。有通达大度的人情味，又有世俗小器的眷恋感。这才是曹操驾驭人生顾盼人生的自画像。 晋代的大才子陆机从王室藏书城发现了曹操的这一遗令，感慨万分，写下了著名的《吊魏武帝文》。以后，晚唐的罗隐，南宋的刘子*(……后世的许多诗人，都曾就曹操对女人的难分难舍大发悲叹："英雄亦到分香处，能共常人较几多"(连身后熏香的分配，歌妓的营生都如此牵肠挂肚，你这英雄比起世俗常人来，又高明多少呢)?呜呼--铜雀台今已荡然无存矣!面对历史长河的一代雄才，你到底是想得开还是想不开呢? 在对待女性的态度上，如果我们要求曹操像曹雪芹那样生出"女儿是水做有骨肉"的高洁思想，那叫作非历史主义。我们只能从曹操对待女性有哪些新旧思想情感来评价其人。 不论是曹操死后让女人们改嫁，还是让女人们下海，比起以女人为人殉葬的残忍做法，毕竟是一大进步。比起令女人们为之终身守节，也是思想上的一大解放。或问：为何不将女人们从铜雀台内解放出来呢?我想可能是曹操与她们十年相处，产生了感情。作为一个通脱浪漫的大诗人，对女色没一点真爱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要根据大观园里众丫鬟最畏惧的处罚就是："打发出去配人"，便不难推测铜雀台里女人们的觉悟程度和生活能力。恰似长久关在笼里的金丝雀，你把她放飞到野外，也可能像晴雯那样难以存活。 孙权乃曹公同时代人，他麾下的一员大将陈武跟随他打合肥时战死，孙权命令杀掉爱妾为陈武殉葬。相比之下，曹操对女人的态度宽容多了。 曹操立为王后的是卞夫人。她原是个歌舞妓，二十岁被曹收纳为妾。结发妻丁夫人被废之后，卞遂成为正室。曹丕、彰、植、熊诸子皆卞氏所生。杨修被曹操杀害，卞氏曾致函杨的家属表示慰问。曹操能够把一个歌舞妓出身的女人立为王后，而且终身相伴，配合默契，也算难能可贵了。曹操在征宛城时，将张绣的婶子邹氏收纳为妾；破冀州时，曹丕将袁绍的二儿媳甄氏收纳为妻；战乱中，将敌方美女据为己有，在那年头，乃中外寻常事也。彼得大帝占有了女俘虏叶卡特林娜(后成为俄国女皇)；拿破仑占有了贵族夫人约瑟芬(后成为皇后)。曹丕掠袁熙之妻为己有，甄氏还当上了皇后为他生了曹睿(即魏明帝)。不论中外，生活的激流常常会冲破道德规范的窠臼，赤裸裸表现出男人的好色本性。 在以男性为中心的时代，淫虐与暴戾是相伴而行的，所以女人特别是美女的命运大体是两条：被淫与被杀。曹操比起那些残暴的帝王来，对待女性，多少还把她们当人，不是单纯地当成淫虐的对象。最了不起的一件大好事，就是派使者至南匈奴以金璧赎回了蔡文姬。 蔡文姬是东汉辞赋家蔡邕(书法也精妙)的女儿，青年时夫亡寡居，战乱中被南匈奴军掳去，处异地十二年(生二子)。曹操对这位大文人的后代(蔡邕无子)非常器重，使之重嫁给屯田都尉董祀。蔡文姬整理缮写亡父的作品四百多篇。使《述行赋》这样伟大的作品得以流传。曹操尊重知识人才--特别是女性人才，允其再嫁。这在东汉末年无疑是对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封建教条的一次重大冲击。其思想影响，已经超出了笼络士人的政治范畴。作为当时最有权威的鼎臣，曹操对文姬不论从动机或效果看，都是值得称赞的；恐怕不是出于与其父蔡邕在文学、音乐和官场上的知交故旧这些私人方面的原因，效果恐怕也不仅仅限于政治方面的影响。 我不反对文艺作品在文姬归汉的佳话上颂扬曹操的远见卓识，但我也不赞成对曹操搞隐恶扬善的全面肯定。曹操毕竟是封建谋略家，即令是对女人，也不能不服从他的政治斗争的需要。对付政敌，不论男女，曹操绝无人道可言。董承拟诛曹操之谋泄露，全家被操杀害，董承的妹妹董贵人(《演义》作贵妃)已怀孕五个月，皇帝请求赦免，操不准，被勒死。伏皇后与其父密谋诛曹操事泄，被诛灭三族，伏皇后被幽禁致死，两个皇子也被鸩杀。 曹操对于乐妓姬妾宠爱备至，但有个前提：必须乖乖地侍候，稍不逊就杀掉。有一次，曹操睡午觉，命身边宠妾到某时辰叫醒他；当时辰到时，宠妾见曹操睡得正熟，没叫醒他。等曹操醒来，立即将这个宠妾用乱棍打死了。还有个既会唱又会演奏的女妓，对曹操不那么驯服，奉承较差，曹操就想杀掉她，但一时又找不出一个嗓音超过这个乐妓的人。于是挑选了一百个人来学声乐；不久，在百人中果然出现一个与那个乐妓差不多好的来填补空缺，那个不驯服的乐妓当即被杀掉了。由此可见，铜雀台里歌舞妓的欢笑、勤苦和百般温顺千种风情是怎么来的。 曹操成为魏公之后，把自己年岁稍长的两个女儿献给皇上，第三个女儿等成年之后也要随后奉上。伏皇后被害，二女儿曹节就成了皇后，曹操又兼任汉献帝的岳父，于是曹的所有女儿都成了公主，这可以说是曹操让女儿为政治服务所得到的报偿吧。 曹操妻妾成群，乐妓成队，但仍不满足。除了占有张绣的婶娘邹氏，他还从关羽手中强占了美女杜氏。《新民晚报》曾发过一篇《关羽好色》之文，以后又受到反诘。但我更信服张亚新先生力作《曹操大传》中考证的事实。曹操同刘备攻下邳，关公请求曹操让他娶敌方秦直禄妻子杜氏，曹操没表态，心想杜氏说不定是个美女吧，下邳陷落，曹操亲眼看到杜氏之后决定："关羽您靠边吧，我先受用了!"另一位美人是魏晋立学贵无论的创始人何晏的母亲尹夫人，她是何进的儿媳妇，何进被宦官杀死后，曹操任司空(仅次于丞相监察百官的职务)时，将尹夫人据为己有，何晏成了曹操的养子。难怪后人以打油诗曰："自古英雄皆好色，不好色者非英雄。"问题在于怎么个好法。见了美女，人人爱悦观赏之可也；不管合不合法理道德，一概据为己有，那么曹操岂不成了东门庆么?在私有制社会，权势欲和情欲，总是瞄准女人进行争夺，每当权力与财产进行再分配的时刻，女人特别是美女，必然成为再分配中比权力更诱人，比财产更珍贵的猎获对象。这种时刻往往发生在战乱之日，发生在高层权力没有制约或监督之日。曹操打了三十多年仗，他的权力连皇帝也望尘莫及，因此曹操喜爱女色的本性就用不着顾忌和掩饰了。 |
小黑屋|三国艺苑
( 鲁ICP备2023037446号 ) 
GMT+8, 2024-5-6 06:24 , Processed in 0.118874 second(s), 23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