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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志演义》版本研究——毛宗岗本的成书过程

2015-10-23 19:30| 发布者: 三国艺苑| 查看: 1111| 评论: 0|原作者: (日) 中川谕

摘要: 序 代表中国的一大长篇历史小说《三国志演义》,从古至今,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博得人们的高度评价,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了。它的出版情况,在万历年间以后特别活跃,现存的各种版本,包括残本在内,流传到世界各地 ...


 
    代表中国的一大长篇历史小说《三国志演义》,从古至今,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博得人们的高度评价,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了。它的出版情况,在万历年间以后特别活跃,现存的各种版本,包括残本在内,流传到世界各地。在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著录了二十八种《三国志演义》的版本;此外,也确认了数种版本的存在。明代以后,《三国志演义》曾怎样流行,即使从现存版本的种类,就可窥见其一斑了。
    然而,《三国志演义》多种版本中,至今被认作最古且最接近罗贯中原作的版本,乃是卷首附有弘治甲寅(七年、公元一四九四年)庸愚子之序言和嘉靖壬午(元年,一五二二年)修髯子之引言的所谓嘉靖本(1);普及最广的通行本则是以《四大奇书第一种》或《第一才子书》为题的毛宗岗批评本。一般相信:关于《三国志演义》的版本中,嘉靖本以后的诸本,全部都是以嘉靖本为祖本,只是在外观上有所变化而内容全无不同;至清代以毛宗岗为始,才开始大加修改。这一见解以郑振铎为始。郑振铎在《三国志演义的演化》(2)中,有关嘉靖本和毛宗岗本成书以前的诸本之不同,列举出①加图、②卷数及回数有异、③加批评、④增补“按鉴”、⑤加入周静轩诗这五点之后写道:
 
    以上五点,皆是万历以后出现的诸本,与嘉靖本面目上有所不同的所在。然其不同究竟不过在面目上而已,内容实在是一无差別。
 
    这以后,如果谈及《三国志演义》的版本研究,便以比较嘉靖本和毛宗岗本之不同,抓住两者之不同和毛宗岗的修订方法,这种论证形成主流。与此相反,小川环树博士指出(3):在毛宗岗本成书以前的阶段,插入过嘉靖本中未出现的关羽三子关索的故事。关于关索故事,也存在并流传过不同形式的异本。
    根据小川博士的论述,我们至少可以认为,关索的故事,在嘉靖本和毛宗岗本以前的诸版本中间,已经产生了内容的不同。只由这一点就对郑振铎以来之定论产生了疑问;而在嘉靖本以后毛宗岗本成书以前的阶段,除关索故事以外,就不存在内容之不同吗?直至文章、文字,就没有比内容之差异更为显著的差别吗?若如此,谈及毛宗岗本的成书时,就不仅仅是比较讨论嘉靖本和毛宗岗本这两个版本,而是必需讨论嘉靖本以后毛宗岗本以前诸本在各阶段的演变(4)。
    本稿在现存为数众多的《三国志演义》诸版本中,集中到以下五个版本作为焦点,通过仔细讨论各版本的内容和文章,来讨论毛宗岗本的成书过程(5)。
 
一、三国志通俗演义,二十四卷。〔嘉靖本〕
二、新刻校正古本大字音释三国志传通俗演义,十二卷。金陵周曰校刊。内阁文库、蓬左文库藏。此外,宫城县图书馆伊达文库藏卷九―十二。书头上有万历辛卯(十九年,一五九一年)周曰校识语。〔周曰校本〕
三、李卓吾先生批评三国志,一百二十回。〔吴观明本〕
四、绣像三国志演义第一才子书,六十卷一百二十回。〔毛宗岗批评本〕
五、新刻按鉴全像批评三国志传,二十卷。〔余象斗本〕
 
    根据以上五种版本的比较,设定周曰校本―吴观明本,然后是毛宗岗本这样的系列,我想把以下两件事搞清楚,即毛宗岗本成书之前有过若干阶段;进而确定以余象斗本为首的建安二十卷本(6),在毛宗岗本成书过程中,乃是处于另一系统的版本群。
 

 
    毛宗岗本首卷的“凡例”自称毛宗岗本是基于“古本”而修订“俗本”的版本,关于这“古本”存在之不可信赖,小川博士有过论述:
 
这样的改仃(指毛宗岗的改订―笔者注)称之谓根据“古本”。而将新的改订本叫做古本,乃是明以来戏曲、小说的批评家惯用的手段(7)。
 
    因此,成为毛宗岗本的直接底本的版本,恐怕是“凡例”中所说的“俗本”吧。在这里,以毛宗岗本的“凡例”为基础,试想一下“俗本”之体裁。
    毛宗岗本凡例中,关于“俗本”体裁之论述,遍及十大项目:
 
一、助字用法系杜撰,表达上絮叨。
二、记事有误。
三、缺少若干不能欠缺的记事。
四、缺少收入《文选》中的好文章。
五、一回分为二则,标题不一致。
六、说是李卓吾先生批阅,对刘备、诸葛孔明进行恶语批评。
七、好事再加圈点,坏事再作“涂抹”。
八、到处都有周静轩的诗。
九、有后人捏造的,说是三国时代的人物所作之七言律诗。
十、有后人捏造的错误记事。
    其中尤其是第六条,是自郑振铎以来,毛宗岗本的底本不断被说成是“李卓吾先生批评本”的唯一理由。那么,披露“李卓吾批评”的《三国志演义》中,有些什么版本?据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李卓吾先生批评的《三国志演义》中,有以下五个:
 
(一)烟水散人编次本(二十卷二百四十则)
(二)建阳吴观明刻本(百二十回不分卷)
(三)吴郡宝翰楼刻本(百二十回不分卷)
(四)吴郡绿荫堂刻本(百二十回不分卷)
(五)吴郡藜光楼楠槐堂刻本(百二十回不分卷)
 
    其中,烟水散人编次本,孙楷第未见,至今所在也不明;而且是题为“三国志传”的二十卷本,没有分回数一事,不合乎毛宗岗本的直接祖本的条件(凡例第五条),故此脱离于考察的对象。余下的四种《李卓吾批评三国志》中最古老的刻本是吴观明本。我想研讨一下:吴观明本是否合乎毛宗岗本的凡例中列举出的条件。
    吴观明本所称的“李卓吾批评”一事是自明的(8);而那个批评中确实出现中伤刘备诸葛孔明的批评。例如,说到关于刘备的“大奸处”(吴本第十一回)啦,对诸葛孔明说到“孔明的是大贼”啦,这类批评散见于吴观明本的批评之中。
    其次,关于出现在凡例第七条(9)的“圈点”和“涂抹”又如何呢?吴观明本第二回“何进谋杀十常侍”中,有下列文章(圈点、旁线系原文照录):
 
宫门外拦住的,乃是司徒陈耽。迳入宫中,来谏天子曰,“刘谏议,得何罪而踢诛戮。”帝曰,“毁谤大臣,冒渎朕躬。”耽曰,“天下人民欲食十常侍之肉,陛下敬如父母,岂有此理。且十常侍,身无寸功,皆封列侯。况封请等,结连黄巾,欲为内乱。陛下今不自省,汉社稷,立见崩摧矣。”帝曰,“封谞作乱,其事不明。十常侍中,岂无一二忠臣。”陈耽以头撞阶而谏。帝怒,命牵出,与刘陶皆下狱中,是夜俱谋杀之。
 
    此处,起诉处分乱国元凶十常侍的陈耽之谏言―即在“事之是者”加上圈点;袒护十常侍,反将陈诉谏言的刘陶、陈耽处以死刑的灵帝的言说和行为―“事之非者”被划上旁线。这类圈点和旁线,吴观明本中到处可见。即在毛宗岗本凡例第七条中出现的“圈点”、“涂抹”乃是吴观明本中存在的。所谓“涂抹”恐怕就是对上述引文所记之事施加的旁线吧。
    除以上之外,在吴观明本中,往往可以看到周静轩的诗。还有,在百二十回的编排上,每回分为前后二则,而且各则分别加上标题。第二条中指出的某些记事的错误;第三条、第四条指出的记事、文章之欠缺;第九条、第十条指出的插入后人捏造的七言律诗,每一条都更加适用于吴观明本。关于第一条指出的某些助词,当我们比较吴观明本和毛宗岗本时,在毛宗岗本的原文中发现,吴观明本的文章中的助词,被删除或改正之处,到处都有。因此,吴观明本完全满足了毛宗岗本凡例中列举的事实上无疑是底本的“俗本”的诸条件。
    余下的三种版本,宝翰楼本、绿荫堂本、藜光楼楠槐堂本中,绿荫堂本是到清代以后成为吴观明本的复刻本(10),因此,体裁、内容和吴观明本几乎相同。关于绿荫堂本的发行年代,在其卷首的戴易题为“书富春东观山汉前将军壮缪关侯祠壁”的文章中,有“予於庚戌二月肃谒侯祠……”的记述,由此可知,绿荫堂本发行年代,据认为比“庚戌”即康熙九年(一六七O年)要迟。另一方面,关于毛宗岗本的成书年代,小川博士根据康熙丙午(五年)之年被标上《第七才子书》(《琵琶记》)“总记”的记述,这样写道:
 
毛氏只标记“前岁”,并未标明年月,但无论如何,必需承认“三国志”评本的成书于康熙五年以前乃是事实(11)。
 
    既然毛宗岗本成书是康熙五年以前的话,发行恐怕要迟于康熙九年的绿荫堂本,也自然不能成为毛宗岗本的祖本。    藜光楼楠槐堂本在孙楷第的目录中,有“其板刻形式与绿荫堂本同,唯改眉批为夹批”,根据这一记述,似乎出自绿荫堂本。那样的话,就不能成为毛宗岗本的祖本。宝翰楼本,在孙楷第的目录上,也无发行年代的记载,因此无法研讨。此外,不能否定非现存的版本《李卓吾批评三国志》存在的可能性,因此,一时尚不能断定吴观明本即毛宗岗本凡例中所说的“俗本”。但是,只要和毛宗岗本凡例对照一下,大概可以说其可能性是相当之大的。如果吴观明本即使并非其本身,而“俗本”恐怕无疑就在和吴观明本具有几乎同样体裁、内容的版本中。
 

 
    如同小川博士指出的那样,嘉靖本中未出现的关索故事在周曰校本中已被插入。那么,嘉靖本中没有而周曰校本已存在的只有关索故事吗?尽管有郑振铎的“内容实在是一无差别”这一断定,但据笔者调查,嘉靖本中没有,而以周曰校本为始出现在吴观明本、毛宗岗本的故事,包含关索故事在内,至少可以指出十一个。以下列出那十一个故事的全部简要内容。
 
    (A)周本卷二“孙策大战严白虎”
    王朗助严白虎与孙策作战,遭周瑜、程普袭击,寡不敌众,困于会稽城。孙静进言孙策,袭击会稽城蓄存金银军粮的查渎。王朗、严白虎察知孙策军之动向,向查渎方向出城,结果,被孙策军袭击。王朗、严白虎兵败,杀开一条血路逃走。
    (B)周本卷四“曹操引兵取壶关”
    袁谭得悉曹操大军压境,求刘表救援,刘表征求刘备的意见,刘备深知助也无益,故劝刘表致书拒绝。刘表以劝袁谭兄弟言和之书信致谭,又以促袁尚讨伐曹操之书信致袁尚,故袁谭知刘表无相助之意。
    (C)周本卷九“孔明兴兵征孟获”
    关索来到了前往讨伐南蛮的诸葛孔明的军中。孔明表奏朝廷,封关索为先锋出发。
    (D)周本卷十一“孔明火烧木栅寨”
    曹睿知孙权分兵三路攻来,同样分兵三路亲自出战。陆逊上表孙权欲绝魏军后路,其谋略已为曹睿所知。陆逊为欺敌耳目稍稍向江东撤回。
    (E)周本卷十一“司马懿父子秉政”
    曹爽从弟文叔之妻,在曹爽被诛后,被其父夏侯令劝其再嫁,但她切耳削鼻拒绝再嫁。
    (F)周本卷十二“诸葛瞻大战邓艾”
    彭和持诸葛瞻求援书信,谒见吴主孙休。孙休与丁封、孙异共谋救援蜀军。
    (G)周本卷十二“司马氏复夺受禅台”
    建宁太守霍戈,闻成都陷落之消息大哭。闻刘禅已入洛阳之霍戈欲出兵击魏军,然从诸将劝告,上表司马昭投降。司马昭痛斥刘禅,而因读了霍戈奏文,宽恕刘禅的行为。
    (H)周本卷十二“羊祜病中荐杜预”
    陆凯上表谏孙皓无道,然孙皓不听。术士尚广占卜庚子岁孙皓入洛阳。华核覈孙皓而孙皓不听。孙皓命陆抗向襄阳出兵。司马炎命羊枯备敌。羊祜固守国境不出兵伐敌。陆抗赠酒给羊祜,羊祜枯不疑而饮。又,陆抗病时,羊祜赠药给陆抗,陆抗不疑而服之。陆抗受孙皓给陆抗进军之命。陆抗书写奏文,述说不应出讨。孙皓剥夺陆抗的军权,代之以孙冀。
    (I)周本卷十二“羊祜病中荐杜预”
    王睿上疏,劝讨孙皓之事。因王浑劝阻之,故司马炎迷惑,而因杜预之奏文、张华之进言而决意讨吴。
    (J)周本卷十二“王浚计取石头城”
    贾充劝司马炎撤兵,而司马炎从张华、杜预之进言,反而进兵。吴军不战而降。
    (K)周本卷十二“王浚计取石头城”
    吴彦降。司马炎追思羊祜。孙秀叹吴之灭亡。
 
    作为一个例子,具体地对比一下上述简要内容之(B)的故事(各本间之不同,为了便于了解,留下适当空白。以下诸表同)。
 
嘉靖本
    操已定冀州,使人探袁谭消息。谭趁时取掠甘陵,安平,渤海,河间.等处,闻知尚走中山,连夜攻之。尚兵虚弱,无心战斗,闻风而走。尚往幽州,投奔袁熙,袁谭尽收其众,欲复冀州。操使人召之,谭不至。操大怒,驰书骂以绝其婚。操自统大军征袁谭,直抵平原。谭料非敌,遂弃平原,走保南皮。
    (卷七《曹操引兵取壶关》)
 
周曰校本
    操已定冀州,使人探袁谭消息。谭趁时掠取甘宁,安平,渤海,河间等处,闻知尚走中山,连夜攻之。尚兵虚弱,无心战斗,闻风而走。尚往幽州,投奔袁熙。袁谭尽收其众,欲复冀州。操使人召之,谭不至。操大怒,驰书骂以绝其婚。操自统大军征袁谭,直抵平原。谭闻操自统军来,遣人求救於刘表。表请玄德商议。玄德曰,今操已破冀州,兵势正盛。依愚所料,袁氏兄弟不久必为操所擒耳,况操常有突击荆襄之意,只宜养兵自守,彼虽求援,切莫妄动。表曰,当何以退之。玄德曰,可作书与兄弟二人,以和解为名,缓缓绝之。表然其言,先遣人以书遗谭曰,君子违难,不适仇国,交绝不出恶声。日前闻君屈膝降曹,则是忘先人之仇,弃亲戚之好,而为万世之戒,遗同盟之耻矣。若冀州不弟,当降志辱身,以济事为务。事定之后,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为高义耶。又与袁尚书曰,青州天性峭急,达於曲直,君当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后,乃计曲直之分,不亦善乎。若迷而不返,则是韩芦东郭自困于前,而被田父之获也。谭得表书,看之,知表无发兵意,谭料非操敌,遂弃平原,走保南皮。
    (第三十三回《曹操引兵取壶关》)
 
吴观明本
    操已定冀州,使人探袁谭消息。谭趁时掠取甘宁,安平,渤海,河间等处,闻知尚走中山,连夜攻之。尚兵虚弱,无心战斗,闻风而走。尚往幽州,投奔袁熙。袁谭尽收其众,欲复冀州。操使人召之,谭不至。操大怒,驰书骂以绝其婚。操自统大军征袁谭,直抵平原。谭闻操自统军来,遣人求救於刘表。表请玄德商议。玄德曰,今操已破冀州,兵势正盛。依愚所料,袁氏兄弟不久必为操所擒耳,况操常有窥荆襄之意,只宜养兵自守,彼虽求援,切莫妄动。表曰,当何以退之。玄德曰,可作书与兄弟二人,以和解为名,缓缓绝之。表然其言,先遣人以书遗谭曰,君子违难,不适仇国,交绝不出恶声。日前闻君屈膝降曹,则是忘先人之仇,弃亲戚之好,而为万世之戒,遗同盟之耻矣。若冀州不弟,当降志辱身,以济事为务。事定之后,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为高义耶。又与袁尚书曰,青州天性峭急,迷於曲直,君当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后,乃计曲直之分,不亦善乎。若迷而不返,则是韩芦东郭自困于前,而被田父之获也。谭得表书,看之,知表无发兵意,谭料非操敌,遂弃平原,走保南皮。
    (第三十三回《曹操引兵取壶关》)
 
毛宗岗本
    操已定冀州,使人探袁谭消息。时谭引兵劫掠甘陵,安平,渤海,河间等处,闻袁尚败走中山,乃统军攻之。尚无心战斗,迳奔幽州,投袁熙。谭尽降其众,欲复图冀州。操使人召之,谭不至。操大怒,驰书绝其婚,自统大军征之,直抵平原。谭闻操自统军来,遣人求救於刘表。表请玄德商议。玄德曰,今操已破冀州,兵势正盛,袁氏兄弟不久必为操擒,救之无益,况操常有窥荆襄之意,我只养兵自守,未可妄动。表曰,然则何以谢之。玄德曰,可作书与袁氏兄弟,以和解为名,婉词谢之。表然其言,先遣人以书遗谭。书略曰,君子违难,不适仇国。日前闻君屈膝降曹,则是忘先人之仇,弃手足之谊,而遗同盟之耻矣。若冀州不弟,当降心相从。待事定之后,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高义耶。又与袁尚书曰,青州天性峭急,迷於曲直。君当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后,乃计曲直,不亦善乎。若迷而不返,则是韩芦东郭自困於前,而遗田父之获也。谭得表书,知表无发兵之意,又自料不能敌操,遂弃平原,走保南皮。
    (第三十三回)

 
    如同表中看到的那样,在周曰校本、吴观明本、毛宗岗本中,嘉靖本的“……直抵平原”和“谭料非敌……”之间,插入新的故事。以上简述梗概的十一个故事,在嘉靖本中都未出现,而在周曰校本、吴观明本中,被插进来了,进而到毛宗岗本也继承了。这就是说,从嘉靖本到毛宗岗本之间,可以指出的是:内容上恐怕已发生了变化―插入新的故事。
    那么,这十一个新插入的故事之来源,到何处去寻找呢?
    关于上述故事梗概的(C)中关索故事,如同至今已被论证过的那样,恐怕是来源于《花关索传》中出现的、从宋代那里开始的、关于关索的民间传说等等吧(12)。除此以外的十个故事根据的记述,全部可以从《三国志》及其裴松之注以及《晋书》这一正史中看到。插入的故事,即使作为历史事实来考虑也是正确的故事(13)。然而其文章和内容,与其说来自正史,不如说更接近于《资治通鉴》。下边看一个例子吧。故事梗概的(E)中,关于夏侯令之女的故事,举出周曰校本、《三国志》、《资治通鉴》的记述:
 
周曰校本
    时有令女,乃曹爽从弟文叔之妻,乃夏侯令女也。早寡而无子,其父欲改嫁之。令女截耳自誓,居尝依爽。爽被诛,其家上书与曹氏绝婚,强迎令女归。后将嫁之。令女又断去其鼻。其家惊惶,谓之曰,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何至自苦如此。且夫家今被司马氏夷灭已尽,守此欲谁为哉。令女泣曰,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时,尚欲保终,况今灭亡,何忍弃之。此禽兽之行,吾岂为乎。司马懿闻而贤之,听使乞子自养为曹氏后。
    (卷十一《司马懿父子秉政》)
 
资治通鉴
    爽从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无子,其父文宁欲嫁之。令女刀截两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诛,其家上书绝昏,强迎以归。复将嫁之。令女窃入寝室,引刀自断其鼻。其家惊惋,谓之曰,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何至自苦乃尔。且夫家夷灭已尽,守此欲谁为哉。令女曰,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时,尚欲保终,况今衰亡,何忍弃之。此禽兽之行,吾岂为乎。司马懿闻而贤之,听使乞子字养为曹氏后。
    (卷七十五魏纪七邵陵厉公嘉平元年)
 
三国志(裴注)
    皇甫谧列女传曰,爽从弟文叔,妻谯郡夏侯文宁之女,名令女。文叔早死,服阕,自以年少无子,恐家必嫁己,乃断发以为信。其后,家果欲嫁之,令女闻,即复以刀截两耳,居止常依爽。及爽被诛,曹氏尽死。令女叔父上书与曹氏绝婚,强迎令女归。时文宁为梁相,怜其少,执义,又曹氏无遗类,冀其意沮,乃微使人讽之。令女叹且泣曰,吾亦惟之,许之是也。家以为信,防之少懈。令女於是窃入寝室,以刀断鼻,蒙被而卧。其母呼与语,不应,发被视之,血流满床席。举家惊惶,奔往视之,莫不酸鼻,或谓之曰,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何至辛苦乃尔,且夫家夷灭已尽,守此欲谁为哉。令女曰,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时,尚欲保终,况今灭亡,何忍弃之。此禽兽之行,吾岂为乎。司马宣王闻而嘉之,听使乞子字养为曹氏后,名显于世。(卷九曹爽传)

 
    在《三国志》裴注中有这类记述,即夏侯令女恐怕再嫁而削发;令女之父文宁可怜其女年轻,又守节操,劝其再婚,令女承诺,故放松监视云云。但是这类记述在《资治通鉴》和周曰校本中皆无。又,《三国志》中,“文叔早死,服阕,自以年少无子”之处,在《资治通鉴》、周曰校本中,均为“早寡而无子”。而在《三国志》中“其后,家果欲嫁之”的部分,在《资治通鉴》中为“其父文宁欲嫁之”,在周曰校本中则为“其父欲改嫁之”。这类例子还可以举出几处,新插入的故事之文章,与其说是接近《三国志》,不如说更接近《资治通鉴》。虽说这样,但恐怕远不能说那就是直接依据《资治通鉴》的。一般认为,《三国志演义》基于《十七史详节》,不是基于《三国志》的(14)。而以同样的理由,我认为可以考虑周曰校本等等中的插入故事,也基于《资治通鉴》系统的通俗历史书。
    从元代那时开始,以《资治通鉴》为基础之通俗书相当流行,其流行一直持续到明代(15)。一看《宝文堂书目》、《红雨楼书目》这些明代私家书目等等,就可以看到这类著录书籍:像《通鉴纂要》、《资治通鉴节要》、《通鉴纲领》等等,可以认为都是《资治通鉴》的节录书、通俗书。在从嘉靖到万历之间,这类《资治通鉴》的通俗书可能更流行了。这类书籍尽管标题上都有“通鉴”字样,但恐怕都是根据《资治通鉴》或者《通鉴纪事本末》、《通鉴纲目》;因此,其文章比起正史来看,恐怕更接近于《资治通鉴》。而且,周曰校本等书中插入故事的文章比起正史来看,也就更接近于《资治通鉴》了。特别是从明代中期开始直到后期比较流行的基于《资治通鉴》的通俗书,可以设定为插入故事的直接母体吧。然而,关于具体情况,我想留待今后讨论。
 

 
    接下来关于在嘉、周、吴、毛各本中同样的场面、同样的个别地方的文字或表达,又有什么不同呢?我想指出特别成为问题之点。文字、表达之不同,比起上一节接触的内容之不同来说,是小事一段。然而,有关版本之变迁,认为是包含着重要问题的。
    与荆州刘表不和的孙坚,自江东举兵讨伐刘表。应战的另一方,刘表的大将、刘表之妻蔡夫人、之兄蔡瑁。蔡瑁向孙坚挑战,而被孙坚军中之大将程普所败,逃入襄阳城内,孙坚围困襄阳城,暂时未使其陷落。
 
嘉靖本
    忽一日,狂风骤起,将中军帅字旗竿吹折。程普曰,此不祥之兆也。迳来帐下见孙坚曰,中军帅字旗竿被风吹折,于军不利也,可暂班师。坚曰,吾累战累胜,取襄阳只在旦夕,岂可因风折旗竿而罢兵。韩当曰,此旗乃军中之主,亦不可轻易。坚曰,风乃天地呼吸之气,方今隆冬朔风暴起,折断大旗,何足为怪。吾平生用兵,不信此等异事。只理会得攻城。
    (卷二《孙坚跨江战刘表》)
 
周曰校本
    忽一日,狂风骤起,将中军帅字旗竿吹折。程普曰,此不祥之兆也。迳来帐下见孙坚曰,中军帅字旗竿被风吹折,於军不利也,可暂班师。坚曰,吾累战累胜,取襄阳只在旦夕,岂可因风折断旗竿而罢兵。韩当曰,此旗乃军中之主,亦不可轻易。坚曰,风乃天地呼吸之气,方今隆冬,朔风暴起,折断大旗,何足为怪。吾平生用兵,不信此等异事。只理会得攻城。
    (卷一《孙坚跨江战刘表》)
 
吴观明本
    忽一日,狂风骤起,将中军帅字旗竿    被风吹折,于军不利也,可暂班师。坚曰,吾屡战屡胜,取襄阳只在旦夕,岂可因风折断旗竿而罢兵。韩当曰,此旗乃军中之主,亦不可轻易。坚日,风乃天地呼吸之气,方今隆冬,朔风暴起,折断大旗,何足为怪。吾平生用兵,不信此等异事。只理会得攻城。
    (第七回《孙坚跨江战刘表》)
 
毛宗岗本
    忽一日,狂风骤起,将中军师字旗竿吹折。韩当曰,此非吉兆,可暂班师。坚曰,吾屡战屡胜,取襄阳只在旦夕,岂可因风折旗竿,遽尔罢兵。遂不听韩当之言,攻城愈急。
    (第七回)

 
    在这个场面中,嘉靖本和周曰校本之记述,恐怕可以说是几乎相同的。每一本都是这样的内容:某日,狂风大作,本军的“师”字旗被风吹折,因此,程普认为是不吉之兆,故劝孙坚退兵,而孙坚不听劝阻,接着韩当也认为帅旗被风吹折之事,不利于主帅,而孙坚充耳不闻,决意攻城。嘉靖本与周曰校本之不同,只限于文字异同程度。
    然而,在吴观明本中,事情稍微有异。嘉靖本、周曰校本的“狂风骤起,将中军帅字旗竿吹折。程普曰、此不祥之兆也。迳来帐下、见孙坚曰、中军帅字旗竿被风吹折……”的部分,在吴观明本中,成为“狂风骤起,将中军帅字旗竿被风吹折……”。这恐怕是嘉靖本、周日校本的“中军帅字旗竿吹折。程普曰、此不祥之兆也。迳来帐下,见孙坚曰”共计二十五字,在吴观明本中脱落了吧。因“中军帅字旗竿”六字两度出现,因此,在吴观明本中,“中军帅字旗竿”六个字和夹在中间的部分及下边一方错位而脱落。因此,吴观明本中的文章,前后不连贯,读之不通顺。
    在此,再看毛宗岗本,吴观明本中脱落的二十五个字,毛宗岗本中也没有。嘉靖本、周曰校本中本来接连这二十五个字是程普的台词“於军不利也,可暂班师”,在毛宗岗本中,改成“此非吉兆、可暂班师”,把它作为韩当的台词了。并且,在嘉、周、吴各本中的孙坚与韩当的争论,在毛宗岗本中也就删去了。而把那不知谁说了的台词改成为韩当的台词了。毛宗岗本中进行这样修订,恐怕不单是简化嘉靖本或周曰校本的文字。毛宗岗本依据的底本是吴观明本或者是与此相同的有脱落文字的版本,因为脱落而不易读通的部分,为使其合乎逻辑而不能不这样干吧?由此也可以指出亠在毛宗岗本成书之前,吴观明本(或者其类似的本)业已存在吧。
    再举另外一个例子。场面是刘备为报关羽、张飞之仇欲倾蜀国全国之兵力以攻吴国;闻知此事的孙权,将诸葛孔明的亲兄诸葛瑾作为和睦之使者派往成都。就是此处:
 
嘉靖本
    却说,张昭入见孙权曰,诸葛子瑜知蜀兵势大,故推作使而去,必降玄德矣。权曰,不然。孤与子瑜,有生死不易之盟。子瑜不负于孤,孤不负于子瑜也。昔日,子瑜在柴桑时,孔明来吴,孤语子瑜曰,……
    (卷十七《吴臣赵咨说曹丕》)
 
周曰校本
    却说,张昭入见孙权曰,诸葛子瑜知蜀兵势大,    有生死不易之盟。子瑜不负於孤,孤不负于子瑜也。昔日,子瑜在柴桑时,孔明来吴,孤语子瑜曰,……
    (卷九《吴臣赵咨说曹丕》)
 
吴观明本
    却说,张昭入见孙权曰,诸葛子瑜知蜀兵势大,故假以讲和为辞,欲背吴入蜀。此去必不回矣。权曰,孤与子瑜,有生死不易之盟。子瑜不负于孤,孤不负于子瑜也。昔日,子瑜在柴桑时,孔明来吴,孤语子瑜曰,……
    (第八十二回《吴臣赵咨说曹丕》)
 
毛宗岗本
    却说,张昭见孙权曰,诸葛子瑜知蜀兵势大,故假以讲和为辞,欲背吴入蜀。此去必不回矣。权曰,孤与子瑜,有生死不易之盟。孤不负子瑜,子瑜亦不负孤。昔,子瑜在柴桑时,孔明来吴,孤欲使子瑜留之。……
    (第八十二回)

 
    在此处比较一下嘉靖本和周曰校本的文字看看:嘉靖本的“故推作使而去,必降玄德矣。权曰,不然,孤与子瑜”这十九个字,在周曰校本中脱落了。因此,周曰校本原封不动的话,文章便成不连贯,读不通。在此,吴观明本中,在周曰校本脱落之处补上下述表达:“故以讲和为辞,欲背吴入蜀,此去必不回矣。权曰,孤与子瑜”,便合乎文章之逻辑。于是,吴观明本中补充的文章,被毛宗岗本原封不动地接受继承了。由此也可以确认:毛宗岗本成书之前,吴观明本业已存在了。又,相当于周曰校本中脱落的部分,如果比较一下嘉靖本本来的文字和吴观明要补充的文字,内容虽无大差异,然而所用的各种词汇出现大的差距。这并非因在吴观明本中修改了嘉靖本的文字,恐怕是先于吴观明本的周曰校本中有错误,订正了周曰校本的错误,从而产生了不同吧。由此可知,先于吴观明本成书之前,周曰校本已经存在了。
    上述各本之间文字、表达之不同和上一节涉及插入新的故事的场面,如果把嘉靖本和毛宗岗本加以比较的话,内容和文字当然有所不同。然而这些不同并非毛宗岗修订嘉靖本的文字的结果。确实,嘉靖本、周曰校本、吴观明本三种版本的文章和表达方式大致一样,而在毛宗岗本中动了大手术之个别地方也很多;然而嘉靖本和毛宗岗本之不同,并非仅仅只是这点不同而已。毛宗岗本成书之前,多多少少还有周曰校本和吴观明本这两个阶段,经过这两个阶段,毛宗岗本才成书了。这两个阶段内容、文字、表达的变化,进而毛宗岗本如何对底本进行修订,有关这个问题,是具有很大意义的(16)。
 

 
    除了到此指出的四种版本之外,还存在福建的建安出版的《三国志传》的二十卷本。建安二十卷本对毛宗岗本的成书过程来说,是处于什么位置呢?关于这一点,我决定提出作为建安二十卷本系统的代表性刻本,即余象斗本,进行研讨。
    先举出第一个例子。场面:袁术和吕布结亲缘,欲与刘备为敌。这样一来,陈圭不想让袁术与吕布结亲缘,故劝吕布退亲之处。
 
嘉靖本
    遂扶病见布曰,大夫何来。圭曰,闻将军死至,特来吊丧。布惊曰,何故出此言。圭曰,前者袁公路以金帛送公,欲杀玄德,公射戟解之。术来求亲,其中欲公女为质,随后便来取玄德首级。否,必来求借钱粮,或求协助,公必允之。早晚造反,公乃反贼亲属也。
    (卷四《吕奉先辕门射戟》)
 
余象斗本
    遂扶病见布。布曰,大夫何来。圭曰,闻将军死,某特来吊丧。布惊曰,何故出此言。圭曰,今日闻将军嫁女与袁术,此取死之道也。布问其故。圭曰,前者袁术以金帛送公,欲杀刘备,公射戟解之。术求亲,其中欲公女为质,随后便来取刘备首级了,必借钱粮,又求协助,公必允之。早晚造反,公乃反贼亲属也。
    (卷三《吕布辕门射戟》)

 
    比较一下嘉靖本与余象斗本就可看出,余象斗本的“圭曰,今日闻将军嫁女与袁术,此取死之道也。布间其故”的二十二字,在嘉靖本中脱落了。由于这一脱落,嘉靖本的文章读起来并非不通顺。然而,从内容上看,我认为余象斗本比较优越。而且,嘉靖本中脱落的部分首尾均有“圭曰”;夹在这二文字之间的部分脱落了。由此以嘉靖本的脱落为前提,我们可以设想余象斗本出现了那样的文字。当我们将嘉靖本和余象斗本进行比较时,尽管余象斗本是比嘉靖本发行较迟的版本,在嘉靖本中这样的脱落还是意外之多的。这与其说余象斗本修正了嘉靖本的文章,恐怕不如说是嘉靖本的错误。这种现象的出现,是否是因为:嘉靖本和余象斗本使用了共同的更早的祖本,在从这一祖本产生嘉靖本的一个阶段,抄落文章的一部分才产生了上述错误;另一方面,余象斗本没有发生错误,继承了祖本的文章。这就是说,据认为余象斗本以及其他建安二十卷本,是不是与嘉靖本以及毛宗岗本成书过程中处于别的系统的版本呢?也可以说,与此同时似乎建安二十卷本这一方比嘉靖本保留更古的形态。
    再举一个认为余象斗本比嘉靖本保留更古的形态例子吧。场面:董卓欲废少帝而立新的皇帝,卢植止之。加上《资治通鉴》的记述列表示之。
 
嘉靖本
    董卓大怒,拔剑向前,欲杀植。侍中蔡邕,议郎彭伯谏曰,卢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今先害之,天下震怖。卓乃止,但免植官,遂逃难而隐於上谷。
    (卷一《吕布刺杀丁建阳》)
 
余象斗本
    董卓大怒,拔剑向前,欲杀卢植。百官皆拜於地而告免。植曰,我非慕爵禄而久恋洛阳,乃不忍汉天下到此废矣。长叹而出逃难而去,隐於山谷。
    (卷一《吕布刺杀丁建阳》)
 
资治通鉴
    卓大怒,罢坐。将杀植,蔡邕为之请,议郎彭伯亦谏卓曰,卢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今先害之,天下震怖。卓乃止,但免植官,植遂隐於上谷。
    (卷五十九 汉纪五十一 灵帝中平六年)

 
    在嘉靖本中,写成董卓欲杀卢植,因蔡邕、彭伯二人进谏言而终止;卢植接着弃官避难。另一方面,余象斗本则是这样的内容:董卓欲杀卢植,百官劝止:卢植长叹汉王朝之灭而去,隐于山谷。即使同样场面,嘉靖本和余象斗本中,文章是大相径庭的。在这里,一看《资治通鉴》,就会发见;蔡邕、彭伯的出现、彭伯谏言、卢植隐于山谷等等,内容与嘉靖本一致,文章也非常接近。而且,在嘉靖本的这个场面中,蔡邕、彭伯前后无任何线索,突如其来地出现,特别是彭伯的名字,在这个场面中只出现过一次,不曾见第二次登场。这是否是嘉靖本在改写更古老的版本时,原封引用了《资治通鉴》或依据类似的历史书呢?另一方面,余象斗本却原封不动地接受继承了更古老的版本,就是说,可以认为余象斗本比嘉靖本更多地保留了古老的形态。
    从以上事实便可以设定还有比嘉靖本更古老、更接近罗贯中原作的祖本。尽管嘉靖本是现存《三国志演义》的版本中最古的版本,但决不可以说是最优秀的版本,也不是最接近于罗贯中原作的本子。
 

 
    从来都说周曰校本是以嘉靖本为底本,并将它作为增补了关索故事以及“考证”、“释义”、“补注”等等的版本。然而实际上也有其他新的故事被插入,关于这些已如上述。而且就文章、表达而言,可以说嘉靖本和周日校本大部分都一致,不一致比较少。然而我以为尽管不多,却包含重大的问题。
    例如,下边的例子。
 
嘉靖本
    却说,玄德知袁术已丧,写表申朝,书呈曹操,令朱灵,路昭回许都,见曹操说,玄德留下军马。曹公欲斩二人。
    (卷五《关云长袭斩车胄》)
 
周曰校本
    却说,玄德知袁术已丧,写表申朝,书呈曹操,令朱灵,路昭回许都,留下军马,保守徐州。玄德见一路人民流散,随处招谕复业,来还徐州。朱灵,路昭回许都,见曹操说,玄德留下军马。曹公欲斩二人。
    (卷三《关云长袭斩车胄》)
 
余象斗本
    却说,玄德知袁术已丧,写表申朝,书呈曹操,令朱灵,路昭回许都,留下军马,保守徐州。玄德见一路人民流散,随处招谕复业,来还徐州。朱陵,路招到许,说,玄德留下军。操欲斩二人。
    (卷三《关云长袭斩车胄》)

 
    在这里如果比较一下嘉靖本和周曰校本的话,周曰校本中的“留下军马,保守徐州。玄德见一路人民流散,随处招谕复业,来还徐州,朱灵,路昭回许都”三十四个字在嘉靖本中脱落了。而且,再看余象斗本相同地方,嘉靖本中脱落的、周曰校本中可以看出的三十四个字虽有多多少少文字上的差异,但在余象斗本中也几乎以相同的形态出现。就是说,这种场面的文章,在嘉靖本脱落的被认为是更古的文章,在原来就不同系统的周曰校本、余象斗本中分别以同样形态出现。但嘉靖本中的脱落,以周曰校本而言,则是夹在两度出现的“朱灵、路昭回许都”七个字及其另一边的七个字的中间部分。这可以认为是由于前后两次出现相同的七个字,因混同而产生的脱落。这类嘉靖本的脱落,当我们将嘉、周、余各本进行比较时,除此之外,还可以指出若干地方。
    再举一处别的例子吧。
 
嘉靖本
    玄德引马军直冲过去。张宝就马上披发仗剑作用。风雨大作,黑气冲天,无限人马,自天而降,玄德急回,军兵大乱,被张宝杀败,退见朱隽。隽日,此妖术也,来日宰猪羊取血,令军伏於山上候战赶到,乘高泼之,其法可解。
    (卷一《安喜张飞鞭督邮》)
 
周曰校本
    玄德引军直冲过去。张宝就马上披发仗剑作法。风雷大作,黑气中,无限人马,自天而降,玄德急回,军大乱,被张宝杀败,退见朱隽。隽曰,此妖术也,来日可宰猪羊血,令军士伏於山头,候贼赶来,高坡上泼之,其法可解。
    (卷一《安喜张飞鞭督邮》)
 
余象斗本
    玄德引军撞过去。张宝就马上披发仗剑作法。风雷大作,黑气中,无限人马,自天而降,玄德急回,军大乱,被张宝杀败,退见朱隽。隽曰,此妖术也,来日可宰猪羊血,令军士伏於山头,候贼赶来,高坡上泼之,其法可解。
    (卷一《安喜张飞鞭督邮》)

 
    在这一例子中嘉靖本和周曰校本之间出现之不同,只存在使用词汇等等细微之差别,而且周日校本和余象斗本则是相同的。例如,嘉靖本中的“作用”,周、余两本写作“作法”;同样,“风雨”则作“风雷”等等。
    另一方面,这个例子以外,还可以指出嘉、周、余各本之间出现下述情形:在前一节论述过的陈圭企图阻止吕布和袁术的结亲那种场面,根据嘉靖本和余象斗本之比较,可以指出嘉靖本中有脱落;而一看周曰校本相当的地方,则和嘉靖本一样,无一字一句之差。
    这就是说,将嘉靖本和余象斗本文章不同的部分和周曰校本一对照,周曰校本有与余象斗本一致的地方,也有与嘉靖本一致的地方。周曰校本中这种相反的现象之存在,又意味着什么呢?
    附在嘉靖本卷首的弘治甲寅年庸愚子之序中有这样一段记述:
 
若东原罗贯中以平阳陈寿传,考诸国史,自汉灵帝中平元年,终于晋太康元年之事,留心损益,目之曰,《三国志通俗演义》。(中略)书成,士君子之好事者,争相誊录,以便观览。
 
    从这段序中可以考虑的是,《三国志演义》作为刻本出台之前,恐怕是以抄本的形态流传的吧。既然是抄本,一方面就要如实地抄写底本的文章,另一方面,恐怕也会有将同音、近似音的字抄错的,或者将某一节抄落的情况吧。于是,整本内容无很大的变化,到细微部分,恐怕就会有某些抄本流传本来正确的文章,某些抄本包含写坏或者文章脱落,这样各种各样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抄本出台了。其中,使用错误比较多的抄本以刻印而问世的是嘉靖本,与此同时,又有另一种,以比嘉靖本错误为少的抄本作底本,更增加若干故事、考证、释义、补注而成书的本子,这恐怕就是周曰校本。正因如此,所说的嘉靖本和周曰校本,几乎是同一系统的文章,另一方面,我想:是否在某种情况下,产生了周曰校本和建安二十卷本作了同样的表达,而与嘉靖本不同的现象。
    建安二十卷本,在比《三国志通俗演义》更接近于原作的阶段分离出来,其后又加入了关索故事等等,产生出来的恐怕就是余象斗本等等吧。又,前一节指出的嘉靖本中的依据历史书的改写,并非在嘉靖本的阶段进行的,而是在从更接近于原作的阶段到抄写《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抄本的阶段之间进行的吧。嘉靖本、周曰校本、余象斗本这三种版本,不论其成立过程中各经历了一些阶段,但若寻找其源头,我想大概都是从某一祖本分离演变出来的吧。
    毛宗岗本成书之前,周曰校本、吴观明本已经存在。其中之一的周曰校本,如果与嘉靖本没有纵的关系的话,即使要追溯毛宗岗本的祖本,必然追不到嘉靖本上去。从毛宗岗本的成书过程来看,嘉靖本只不过是在某种程度上显示出周曰校本以前的《三国志演义》的形态而已。
    由于以上的论述,《三国志演义》版本之变迁,总起来我想可以考虑如下的图式:
 
                                               嘉靖本
        《三国志通俗演义》
              抄本
 原作                                     周曰校本   吴观明本    毛宗岗本
 
 
                建安二十卷本
 
    的确,在现在这个时候,我完全不想否定周曰校本是以嘉靖本为原本的版本。然而,从前边举出的例子来观察,嘉靖本和周曰校本是从不同的抄本分别派生出的两个刻本,这种可能性难道不应该充分考虑吗?
 
小结
 
    在本稿中,仅仅使用了现存的《三国志演义》五种版本,探索了毛宗岗本的成书过程。即使考察这五种版本,也可以理解毛宗岗本成书之前的各种发展阶段。现存的版本,除此五种之外为数尚多,且远不能说现存版本就是明清之间发行的《三国志演义》的版本之全部。包含这种现在还不知其存在的版本而进行思考的话,毛宗岗本成书过程以及《三国志演义》各种版本之间的相互关联恐怕相当之复杂,这是不难想象的。
    以往,关于《三国志演义》的版本,除嘉靖本和毛宗岗本以外,几乎都不成为议论对象。然而,如果稍微研究讨论一下嘉靖本、毛宗岗本以外的版本的话,那里就会出现以往尚未注意到的各种问题。即毛宗岗本是以嘉靖本为基础成书的,事情决非那么简单。从罗贯中的原作开始,广泛流传到毛宗岗本的成书为止,各种经过、过程是重叠累积的。因此,在这个过程中各就其位的各种版本对《三国志演义》版本之变迁是拥有大量间题的;必须对那些版本作重新评价。
    在本稿中,我想从这一观点出发,对毛宗岗本的成书过程取得一孔之见;全面的更明确的解释恐怕还是今后一大课题吧。
 
注释
(1) 欠缺嘉靖壬午序文原书因刚被发见,所以以前也曾有人称作“弘治本”的。其后,由于嘉靖壬午的序文之发现,才改称“嘉靖本”的。本稿也决定专用“嘉靖本”的称谓。
(2)《小说月报》二十卷十号,一九二九年。
(3)“关索的传说及其他”(岩波书店发行的《中国小说史之研究》所收。原载小川、金田译,岩波文库<旧版>《三国志》第八册附录)。
(4) 直到最近,也出现对郑振铎以来的定论之研究。关于这方面,参照金文京“《三国演义》版本试探―以建安诸本为中心”(《集刊东洋学》第六十一号之注⑤。但此处所介绍之研究尚不充分。
(5) 以下文中,关于三的“吴观明本”、五的“余象斗本”的简介,参照注④前条的金氏论文。
(6) 关于建安二十卷本,参照注④前条的金氏论文。
(7) 小川环树译,岩波文库<旧版>《三国志》第一册解说。这部分在《中国小说史之研究》所收的“《三国演义》发展之痕迹”中未载。
(8) 各本卷头除有“李卓吾先生批评三国志”字样外,题作“刻李卓吾批点三国志全像百廿回”。又,关于这位“李卓吾”是假托的人,参照陆联星“李贽批评《三国演义》辨伪”(“光明日报”一九六三年四月七日)。
(9) 毛宗岗本凡例第七条有:
俗本之尤可笑者、于事之是者、则圈点之、于事之非者、则涂抹之、不论其文、而论其事。
(10)在绿荫堂本卷首目录中,“刘玄德”之“玄”欠笔写成“𤣥”。(本文不写欠笔)又,在同一目录中,第一百一回第二则的题目为“木门道夸射张郃”。一看吴观明本的同一地方,方知“夸”,系“弩”之刻版错误。
(11)小川环树“《三国演义》的毛声山批评本和李笠翁本”(《中国小说史之研究》所收。原载《神田博士还历纪念书志学论集》)。
(12)关于关索,除前边注③的论文之外,参照周绍良“关索考”(《学林漫录》第二集)、金文京等《花关索传的研究》(汲古书院、平成元年)。
(13)周曰校本卷十一“诸葛亮六出祁山”的关羽之次子关兴死的场面中,作为补注有下列文字:
按逸史、前载关索随孔明平定南方、回成都、卧病不起。后□□入本传、恐难以取信于人。当时皆指关兴是关索、非也。往往传说云南四川等处,皆有关索之庙。细考之,索的是蜀将也。小说中直以为关羽之子,其传说必有所本矣。今略附於此、以候后之知者。
周曰校本中,似乎认为关索不曾在正史等历史书中记载,但在传说中有牢实的根基。
(14)小川环树“《三国演义》依据的历史书”(《中国小说史之研究》所收。原载《东洋的文化与社会》第二辑)。
(15)这一点由金文京先生所指出。
(16)先于毛宗岗本存在的不只限于周曰校本、吴观明本。认为和周曰校本、吴观明本同系统的版本还有夏振宇本、郑以祯本,这些版本有可能是毛宗岗本成书以前的一个阶段。
(王宝祥译 马晓地、中川谕校)
(周兆新编《三国演义丛考》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5。原载《集刊东洋学》第61号,198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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